北华宾馆副楼虽然只有五层，但是有三面墙都是用茶色玻璃装满起来的，比起16层的主楼，它更显出一种雍容华贵的神态，仿佛漫步在古老庄园里那碎石砌就的甬道上的一个当家少妇，充满着悠游的自信和沉稳的矜持。杜海霞知道，自己最后的日子临头了。给她这个征兆的是，刚才顾三军打电话给她，他把宾馆都托付给了她；只说他在外头要quot;过一段quot;，但不肯说明这quot;一段quot;时间可能会有多长，他何时能回来重新担负起quot;宾馆经理quot;的责任。quot;总有人跟我们过不去……要跟我们搞资源再分配呀……quot;电话里他显得异常的沮丧，一点都不肯透露他现在到底在哪儿藏身。quot;他们或许还会从你身上打点儿主意的。老冯那儿，还要你多替他担待着点。quot;他突然挺动感情地说了这么一句，尔后不等杜海霞再追问，就挂断了电话。

    不知为什么，杜海霞从认识这位quot;大公子quot;的那一天起，就挺可怜他的。她也曾像社会上大多数人一样，怀着一种特别忌讳、特别戒备的心态去对待这位拥有quot;衙内quot;身份的同龄人。他的确有一些quot;衙内quot;习气。典型的就是好色。但据冯祥龙说，实际情况并不能全怪他。quot;现在真有那么一类的女孩儿，特别贱，就为一点蝇头小利，上赶着要跟他上床，满不凛，还以此为荣。quot;以后有了一点交往--交往之初，他也曾把她当成那一类女孩儿似的试探过，想跟她随便玩儿那么一两把。杜海霞按冯祥龙教给的方法和自己多年的经验，给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，他倒也不再对她死缠烂搅，有时quot;海妹子quot;、quot;海妹子quot;地浑叫几声，却再也不动手动脚了。往深处一接触，她才得知，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，他的生活也是挺quot;禁锢quot;的。顾副书记当县委书记那会儿，他大概是在读小学。据说，顾副书记对他的管教也是相当严厉的，反复向他强调不能给quot;党和人民quot;丢脸。县城里的孩子早不穿带补钉的衣服了，我们的这位quot;三军同学quot;实实在在地还带着quot;补钉quot;过了两三年。父亲甚至都不许他跟同学争论--因为他必须要处处表现得十分谦虚。正因为这样，他得下了口吃的毛病：许多次想说，话都到了嘴边，又必须quot;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地往下咽。许多次想说三句，但吞吞吐吐地最后只说出一句来。许多次想说出自己对问题的结论，但一想到父亲的教导，明确的思想就变成了哼哼哈哈的呻吟。15岁以前，他没有埋怨过。他觉得自己应该如此。他活得拘谨、低调。有两次同学们选他当中队长，他父亲一个电话打到学校，说，不要因为是我的儿子就让他当quot;干部quot;。那一晚上，他实实在在地哭了许久许久……但父亲执意在他身边修筑的quot;堤坝quot;又怎么能挡得住一个以一社会quot;的形式和声势席卷而来的一浪潮quot;呢？况且，父亲的这quot;堤坝quot;究竟有多少合理性、坚固性，尚有很大的探讨余地。16岁那年，这建筑在沙基上的quot;堤坝quot;终于在一个很偶然的夜晚，开始决口……

    事情其实很简单：当时，他正准备随已定下要调任某地区地委书记的父亲离开这个县。因为快要走了，几个平目跟他比较要好的同学（请注意，他一生没有特别要好特别铁的朋友）

    邀请他去他们家玩玩。这几个同学家都在县城外的乡村。报告父亲后，父亲细问了这几个同学的情况，得知这几个同学无论在学业上，还是在共青团支部内担任的职务，都要比他好比他高。想到能quot;让他深入乡里去看看，也许对他思想的成熟品格的锻炼有好处quot;，便批准了此次行动。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，走得那么quot;远quot;。过去父亲都不准他quot;乱说乱动quot;，只怕他给他捅quot;娄子quot;。要到乡里农家去住，三军心里自然是忐忑的。

    但那一晚上和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情却完全quot;深刻quot;地quot;教育quot;

    了他。他才真正懂得，自己真正的价值，自己真正的身份，并非体现在自己的quot;家quot;里，而是体现在quot;社会quot;上。他才体会到，做某某某的儿子，有时是非常卑屈的，但有时也可以是非常非常quot;高傲quot;的。而那一晚上，他真正体会到了他这某某某的儿子的quot;高傲quot;和quot;高贵quot;之处。当quot;某某某的儿子到了我们村啦quot;这消息传开去以后，村支书立即来了，乡长也从五里外赶来了。当时他正在一位同学家的炕上喝高粱渣子粥。村支书和乡长的突然出现，把那位同学的父母吓了一大跳。乡长忙着要给三军安排住处，三军坚持要住在同学家。乡长显得非常quot;生气quot;，后来派人从乡招待所抱来了两床崭新的被褥，送来了一整套清洁卫生的洗漱用品，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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