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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已经遗忘了自己以前熟悉的所有星宿,可是北落师门,我却总不能遗忘。

    它在周围的星辰中,光亮而孤寂。

    北落师门,她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笑指过的星辰。它不是牵牛,她却以为与织女相对望。

    我何尝不是也这样看错。

    锦夔殿外面点了数盏芳苡灯,那灯是紫光的,打在黑暗中,幽幽荧荧。

    现在里面寂静无声,几乎可以听到晚风吹皱小池的声音。我曾经那样热切盼望过的,小池旁菖蒲的浅碧颜色,大约我是看不到了。

    殿里熄了灯火,走进去只觉得冷清。

    我无比熟悉的地方。

    正南门进来不是正堂,是假山,从假山侧过,是垂着薜荔的游廊,前庭嘉肃,花厅揖棣,辰游池在殿后。她现在就在正殿边上的徊云阁。

    没有看到烛火灯光,想来她正在昏迷中。

    我慢慢走进徊云阁去,外面的宫女忙拜见了我。我让她们都出去,在静夜里,站在那里,似乎连她细微的呼吸也能听到,但仔细聚神,又似乎是幻觉。

    辰游池的波光在透漏九花的窗棂上闪耀,那银色的,动人的光芒,在以前的暗夜里,我曾经盯着它,暗自猜想自己的孩子多少次。

    到现在这深深浅浅都是梦。

    垂着烟云般纱罗帐的床里,她安静地躺在里面。

    犹豫半晌,过去隔了薄帐看她。在夜色中,她的脸在珊瑚色的枕上,颜色似乎鬼魂一般苍白。

    此时才觉得以前的缠绵沉迷都像抽丝一般从心上剥离。那坚韧锋利的丝线在皮肉上生生割开血口,眼看着那血就珠子样迅速渗出来,滴滴坠地。

    我凝神看了她多时。她在昏迷中,气若游丝。

    不知道她现在做梦没有,在梦里又后悔了没有。

    是命中注定吧,在我最需要的时候,上天不让我遇见可亲可爱的温柔女子,给了我的是这样的狐狸,于是我只好爱了,我爱了她啊,我有什么办法。

    即使我真想,想喜欢上其他什么人,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。

    我这辈子,就是这样了。

    爱了,拼尽全力。然后,换得半生的模糊记忆。

    在幻觉中,似乎听见外面的梅花簌簌地落下来,那浅淡红的花瓣白白落了满地。就像我十四岁时偷偷从延庆殿翻墙出来见她,被我脚尖振落的那些梅花瓣,全落在了遥远而不可知的过去。

    我就这样白白喜欢了这一场。

    我本该把自己手里的珠子放在她枕边,从此我们再无瓜葛。

    可是我舍不得,我如何舍得她。

    我伏下身,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肩上,任凭自己的眼泪,全都流在她的衣服中。反正即使她醒来看见了,也只会以为,那是夜来风雨,不小心沾湿了她的衣襟。除了此时夜风,谁也不知道,我如何埋葬自己卑微的爱恋。

    远远又是一声惊雷,春天,无可避免地要来临了。

    那样的蜂蝶缠绵,杏花春雨,我不知道要怎么躲过才好?

    我常常风露中宵,站在锦夔殿外就痴了。十年来的一切,我还记得这么清楚,只要一个小小契机,就能把所有回忆连根牵扯出来,连着血肉筋骨,一旦触碰到就是所有疼痛,却从来也没有勇气进去,而今日本想看看自己的以前就悄悄离开,却不偏不倚,她也没能安睡。

    这样的夜深海棠中,明月在天,万籁无声,我们都是彻夜不眠,上天让我们撞了个正着。

    夜色笼罩下,她的颜色似乎要融合到身后的粉墙上一般苍白。

    我的喉口一下抽紧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周围一切都淡得失了颜色,只存了隐约的轮廓,镀着月华的冷暗白边。仿佛我们的以前,已经风一般吹了过去,再也没有任何渣滓留存。

    所有的一切,冰冰凉凉。

    她在这里已经很久,不能出去,人生一片凝固。我不知道她心里的感受,那无数暗夜晨昏重重叠加的无望。等待,等待,直等到人都要朽烂,等不到一缕云烟。就好象我的等待,同样没有出路,她也不会知道我的感受。

    我们站在那里,互相看着彼此,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眼睛里湿热难当,我长久以来积聚的悲哀,象决了堤,涌上来淹没了我。

    整个世界成了幻觉,染得星空上的星宿诡异。

    隔了好久,我狠命吸了一口气,低声叫她:“艾悯。”

    她猛然一怵,抬头看我,逆着光,看不清她的面容。

    我们能说什么?我十年的迷恋,早已成了尘埃。我逼自己拔足。

    现在,我们也已经再没有什么话好说。

    此时外面的内侍突然齐声惊呼。

    她一扬头看天边,神情诧异,那眼睛里忽然有奇异的光彩流溢出来。

    我回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,满天无数的星星,在天空里划出轨迹,争先恐后地流逝在黑暗中。

    整个天空,都是流星。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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