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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谢拉班说:“快放手,派出所所长来了!”小家伙没有松手。他儿子的拳头在小家伙的面前晃动。小家伙大声争辩,又和派出所所长扭结在一起了。谢拉班硬把儿子拉开。在他搂住小家伙的同时,儿子拿出手铐,威吓说要把小家伙铐走。谢拉班承认是自己喝多了酒,挑起的事端。儿子给他留下一束干肉,悻悻地走了。

    那个晚上,谢拉班为小家伙准备了吃食。让他躺在熊皮上休息。向他讲述那张熊皮的来历。向他讲那些牙齿洁白漂亮的女人。最后,他对小家伙说:“你要找女人就找一个牙齿真的洁白整齐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小家伙歪着嘴笑了。

    回想起来,那仿佛是他进城后最短的一个夜晚。

    小家伙每次都给他捎来东西:一捆引火的干树枝,点燃后熏除蚊虫和秽气的新鲜柏枝,糖果,甘蔗,鼻烟,死野鸡,甚至还带来过一摞连环画和一把玩具手枪。然后就和他告别,上街吃饭,打下点小注的台球。

    只有一次,他的车夜半才抵达。

    小家伙从车上抱出来大把洁白芬芳的槐花,他把槐花扔在熊皮上,小屋里立即充满了槐花的香气。他又从车上取下一小袋麦面,说:“做个馍馍吧,家乡的槐花馍馍吧。”

    这也是一个过于短暂的夜晚。

    谢拉班生火,烧水,和面,在面粉中掺进细碎的槐花瓣子。小家伙睡着了。小屋里缭绕着甘甜的槐花香气。

    馍馍刚熟,他就醒了。他的嘴开始笑时眼睛还没有全张开。

    “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老头啊,我们先来看看馍馍上的纹路预兆些什么吧!”

    老头轻轻吹拂自己的十个指尖,说:“让你拿起的东西告诉我们一个好明天。”馍馍上纹路开阔,眉开眼笑,香气四溢。

    吃这个馍馍时又烧上另一个馍馍。这后一个馍馍也一样眉开眼笑。

    小家伙说:“好哇,明天可以取回我的执照了。”

    “执照?”

    “他们把我执照没收了。有你儿子。”

    早上,谢拉班往儿子办公室送去家乡风味的馍馍。取回了执照。

    儿子说:“叫小家伙不要再遇见我,他干的事够他蹲两年监狱。”

    看来事情是真的,小家伙再没有来过了。好在充作停车场的街口在这年冬天里颇不寂寞。半夜还有醉汉唱歌,掀翻垃圾桶。有面白如雪眼圈幽蓝的女人来往招摇。还有一只野狗在垃圾中寻找食物。这只狗种很纯正,耳朵、眼睛、鼻子都是那种能成为出色猎狗的灵敏样子。却不知他为何流落城市,肮脏而又瘦弱。最后几个醉汉用一段电线结束了它的生命。后来,谢拉班被告知,凡发现醉汉、暗娼、小偷、流氓都要向派出所报告,并且可以得到奖金。后来又有了治安巡逻队。那些夜游者就断了踪迹。谢拉班感到寂寞了。坐在小屋里怀念那个干了坏事的说家乡话的,喜欢槐花馍馍的小家伙。他小屋的门永远开着。有时听到有尖利的呜呜声响起,以为是吹风,却看见警车执行任务。更多的时候却是风挟着雪花在灯光中飞扬。

    新年过后不久,新的停车场建好了。

    是儿子的主意把守夜人的小屋建成他不喜欢的样子。儿子显然一片好心,那样他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守这些车子。

    现在。在这个槐花初放、香气浓郁的夜半,谢拉班躺在床上,在漫射的灰蒙蒙的灯光中,在玻璃的包围里想起出猎时住过的岩洞、栅寮,它们的味道和月光下浓重的阴影,和它们相比,现在栖身的地方简直是不合情理。尽管他知道,在城里,使用玻璃和油漆最多的房子是最好的房子。

    他听见自己说:“我不喜欢。”他想:人老了,开始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了。他把厚实的毯子拉起来,盖住脸。想象自己已经死了,并有意识地抑制自己的呼吸。心脏跳动的声音早就渐渐慢了。他睡着了。梦见了大片大片碧绿的青草。醒来那些青草还在坡上摇曳起伏。梦见青草预兆见到失违的亲人。谁呢?小儿子不梦见青草也能见到。大儿子和妻子梦见青草也见不到了。

    “那就是他了。”他又听见自己自言自语了。

    他看到说家乡话的小家伙从他车上下来。看见小家伙下车时摹仿那些最老成的司机的姿态。听见他喊:“老头,嗨!”

    谢拉班又听见自己说:“槐花开了。”

    这时,组成这个城市的建筑正从模糊的、似梦非梦的灯光下解脱出来。谢拉班从床上起来。那天他花了很长时间把一些废钢条绑成了一架梯子,把梯子扛到槐树下,采摘了许多芬芳洁白的槐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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