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杂货店的门口，看着那个忙碌的男人，我的心一片凌乱。将近二十年过去了，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。我想，我对他的恨早已经消解在岁月的流逝之中。恨了那么多年，中间隔着厚厚的一堵墙，即使已经没有怨恨，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跨越那道高墙。多少个不眠之夜，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，想起他温暖的怀抱，然后伤心哭泣。走进大学以后，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，不是不想，是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态归来。很多次，我千里迢迢地跑回这里，想着自己可以很洒脱地走进那个门。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停留在不远的地方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，在泪水朦胧中，再度远走。

    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午后，口吐白沫的母亲躺在我的怀里，哀怨的眼神看着他，无力地说：“我恨你！”我不知道，是怎样厚重的恨，才能让一个人毫不犹豫地以死表达。从那天开始，我就不再叫他爸爸。我很努力的学习，为的就是考上大学，远离这个地方。其实，我知道，他的心里也很苦。可是，他放任着我，从来不开口请求我的原谅，也从来不试着向我解释。

    现在看来，我不是个好孩子，大人的恩恩怨怨不是我能够懂的，我却恨了他这么多年，让他孤独了这么多年。许多许多次，放学回来，我都发现他躲在房间里，看着母亲的照片痛哭失声。我想，他应该也是想念母亲的吧，虽然我不理解，既然逼死了她，为什么还会这么刻骨铭心地记着。我一直以为，母亲死后，他就会再娶。可是，他没有，他一直孤独地活着，在我的恨里卑微的活着。他将一切精力耗在杂货店里，为我赚学费和生活费，自己连衣服破了也舍不得换新的。

    记得一个下午，放学的时候下起了大雨，他关了店门，急忙忙地给我送伞。我却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，将伞扔了出去，然后头也不会地冲进雨里。他什么也没说，捡起伞，努力地追随我东奔西走的脚步，将伞打在我头上，自己却浸泡在雨里。我不记得，有多少次，我这样让他伤心，他却从来不曾说一个责怪的字眼。在他的纵容和宠爱里，我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。

    这一刻，看着他孤单的背影，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，顾不得明月诧异的目光。现在，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，为我的任性和无情。他心里的苦，一定比我更浓更重。而我，还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那些恶毒的话，甚至远走他乡，从此不回头。想来，我竟是如此绝情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遇到寒并且爱上他，懂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光看表面的。我想，是否到死，我都不会原谅他，就让他这样在孤独和遗憾中了此一生！我记得的，一直是母亲死去的那一幕，却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的真相。我在母爱的缺失中，将父爱也逐诸门外。我，如此愚蠢。

    明月始终没有吭声，我感谢这个聪明而善解人意的女子。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，我才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明月只是轻轻的拍了我的肩膀，什么也没有说。

    我握住拳头，闭上眼深深地呼吸，鼓起勇气跨进那扇，我七年没有跨过的门。

    一如记忆中的慈祥脸庞，斑斑银丝诉说着岁月的风霜。我们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彼此，谁都不开口。

    他老了，明显的老了。这是我唯一的想法，却让我瞬间泪流满面。如果不是我的任性，他不会如此迅速地苍老。是我，将他锁在一个狭小黑暗的世界里，让他孤独地面对岁月的沧桑巨变。

    我很想喊一声爸爸，却哽在喉咙，张口却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任由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，很久，我才扔掉手中的包，不顾一切地冲过去，抱住他。失声痛哭，用尽所有的力气。他只是愣愣地任我抱着，不知道反应。突然，他伸出双臂，抱住我的肩头，一滴泪水滴落在我的脖子间。那一滴泪水里，藏着多少心酸和多少疼爱，我估量不出，只能默默接受。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，我放任自己脆弱地哭泣。这个我恨了十八年的男人，我的爸爸。

    “言儿。”七年，整整七年，我没有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。我自以为是的，拒绝了这个称呼，和那份沉甸甸的爱。

    “爸爸。”我再次放声大哭。原来，喊一声爸爸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。

    “言儿，爸爸的乖女儿。”他将我轻轻地挪离他的怀抱，长满厚茧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脸，如捧着一件珍宝般爱不释手。

    我仰起头，看到那张沧桑的脸上，阴云尽散，只有阳光灿烂。

    “爸爸。”我轻声呼喊，伸手想揉平那眉间的皱纹。

    原来，在我的心底，是如此渴望这个称呼，和这个能让我如此称呼的人。

    我哭着写下这一章，泪水一直控制不住，肆意流淌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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