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第十七节 自首之后(5 / 9)  陆犯焉识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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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代了。红色把他眼前的傍晚刷上了红漆,红漆扩开,傍晚渐渐被挡住。一个声音在红色的那一边叫喊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是哪一个?!”四川籍的机械干部觉得画面比较惊悚,声音都冒调了。

    老几血头血脸地回答,他是哪个大队哪个中队的哪一个。不管是哪一个,也不能把他丢在空办公室里,让他的腿废掉。

    “那你咋跑这儿来了呢?!”

    四川人把手伸进玻璃上那个被老几的脑袋撞出的洞,顺着洞插下来,提起窗子的插销,把窗子打开。然后他纵身一跃,从窗口翻进来。四川人把老几的一双乌紫的小腿看了看,这里掐一把那里戳一指头,同意老几对它们的判断:这双腿确实很快要不得了。

    “拜托首长你了,快去叫我们队的邓指导员来。”老几声音沉稳,为四川人压惊似的。

    “是你妈啥子首长呦!”四川人说:“我是就业人员。五四年肃反的时候进来,五八年又释放了。解放前西华工学院毕业的。搞不赢了!等你们七大队接到电话,从那边骑马过来还要个把钟头。万一人家接了电话不来呢?”

    他研究着捆绑老几小腿的绳子。同时又犹豫是否该先止住老几头上的血。室内已经昏暗了,他用手电筒照着老几的头,把伤口上和头发里的玻璃茬子捏出来。然后他回到自己办公室,拿来一个脸盆,一块崭新的毛巾,又从暖壶里倒出热水,给老几清洗了伤口。他告诉老几头发里一共有两个口子,问题不会太大,他正好有红霉素眼药膏,可以防止发炎。等他把老几脸上的血擦掉,他愣住了,愣愣地说:“就是你呦?好了得!……从这里头跑出去的,你跑得最远,你晓得不?”

    老几说他不晓得。其实四川人孤陋寡闻,比老几跑得远的还有一个,是四大队的,用红柳根刻出一个公章,偷了场部的公文纸制造了介绍信。他一直跑到台湾,在对大陆广播的电台演说了好几个月,都是有关他作为劳改犯的经历,渲染夸张到极痛处,就会哇哇大哭。

    四川人告诉老几,他是从通缉令上认识老几的。他这时开始替老几上药膏,因为专注而嘴唇半启,老几看着他满嘴的坏牙,以及两只手上给烟头熏染的黄指甲。

    四川人找到了保安干部捆绑打结的窍门,手、脚、嘴并用,开始解那个结。一边解,他一边告诉老几,只要把绳子按原来的绑法绑回去,保卫科干部不会发现的。解下的绳子被他扔在一边,然后他把办公桌摆回原位,擦掉桌面上的零星茶叶。他扶着老几上了一趟厕所,又把自己的棉大衣留下来。他的方案是让老几盖着大衣睡一觉,他会在凌晨四五点钟来把绳子重新捆上去,只不过捆得松一些,同时他还会带一块玻璃,换下被老几的脑壳撞烂的那块。

    老几对着正翻窗子的四川人身影道谢时,他头也不回地说:“谢啥子谢?我晓得我自己咋个进来的,就晓得你是咋个进来的了!”

    保卫科的干事们是第二天八点半钟上班的。老几听见科长和那两个干事在隔壁低声谈话,其中一个干事用河北话开玩笑。老几记得他的声音,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险些害死了他的两条小腿。门被打开了。在科长和两个干事看,老几动也没动过:昨天下班前给随便堆在墙角,现在还是墙角的一堆。没人发现窗子玻璃是碎了之后又换了新的,也没人发现老几头发里的伤口。就是发现他们也不会在意,流浪生活和西宁的警察都可能在老几头上留下伤痕。昨天捆绑老几的河北干事走上来,一脸讽刺的笑容问老几一夜过得如何。他先撩起老几的裤子,发现老几的腿还活着,懵懂了一瞬,意思是:怎么会还好好的呢?不应该啊!他站起来,踢了老几几下,脚头之猛,如同中锋射门。老几明白哪儿都能让他射门,只要把脏腑一带窝藏起来。于是他抱住自己,把脊背慷慨地亮给他。

    科长吼叫起来:“干什么干什么?!”

    但是并没有人过来阻挡河北干事向老几身上继续进球。一直到老几“呕”的一声,吐出一口血来。科长和另一个干事才上来拉架。给老几松开绳子的是科长,一个安徽人。安徽科长押着老几去厕所,让老犯人又重新学步,从关押他的办公室蹒跚到走廊尽头花了十多分钟。脊背也歪了,刚挨了几脚的地方大概是左肺。昨天的捆绑和今天踢的那几脚还是见了成效,流浪途中改善伙食养出的健康,以及人民误给他的体面这时全丢尽。站到了茅坑上,安徽科长给老逃犯开了手铐,然后掏出手枪站在老几对面。老几蹲在那里,却不知浑身该哪里使劲。办公室的干部们都来上班了,在便池上站成一排,互相打招呼,聊天。不时有人跟安徽科长打招呼,然后再好奇地伸头看看蹲在茅坑上的老几。还会夹着一两句议论:“就是这老家伙?”“够能跑的他!”“找到淀粉牧草的那个?”“还博士呢!”“在哪儿自首的?”“西宁?”

    有一个干部(大概是宣传科长)指着老几演讲起来。

    “不自首在外面也不好混;全国马上就要开始搞四清运动了!赶上运动,哼!……”他意味深长地收住话。

    老几肚子憋得很胀,但就是释放不了自己。他让自己再努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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