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第14章(3 / 7)  一个女人的史诗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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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假延长。她把家里的洗衣粉、白糖、过年特别供应的黄花菜和香油包了一个礼包,装进一只网兜,提着便要出门。母亲把她叫住说:“大头蚕一条,脑子一包水。礼物提在网兜里怎么行?”她边说边找出一个旧布包,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去,交代小菲假如那人肯帮忙给欧阳萸开病假,才把礼物拿出来。放在网兜里,帮不帮忙他都看见东西了,好意思再从他眼前拎走吗?

    可是没人肯帮一个被看管在劳教农场的人开病假条。小菲傍晚往家走,想到多年前话剧团闹的一场笑话,一个年轻学员特别爱吃猪肝,在一次宴会上吃了好几桌的卤猪肝,第二天大便漆黑,把他吓坏了。有经验的老演员们说那是胃出血,把他送进了急诊室。化验结果的确是胃出血四个“+”,立刻住了院。第三天他就出院了,说他拉出来的不过是在肚子里变色的卤猪肝。

    小菲跑到一个熟食店去买卤猪肝。营业员说好久没货了,要买就是肉拱嘴肉耳朵。天已经晚了,她突然发现一个推小车的小伙在叫卖卤菜。他的小车上有个玻璃货柜,里面摆着切好的卤猪肝、卤千张、卤豆腐干。小菲买了一斤猪肝,回到家里,发现只有上面几片是猪肝,下面全是红薯面蒸熟后切成的薄片。慢说在昏暗天色里难分辨,就是在点灯的室内看,它们也酷似猪肝。母亲说人没心肝,猪也没心肝了。

    晚上小菲的母亲把看管带到她的住处,让他住里屋,她得把小伙子伺候好,全仗他跟看管队长撒谎,欧阳萸才能续几天假。

    新年第三天,老爷子早晨不想吃早饭,只是闭着眼静静地躺着。必须送医院了。而老爷子一听,便说:“不用去,蛮好的嘛。”他声音游走了不少,只剩下了气息。母亲对小菲悄悄说:“不吃饭,就不会再吃了。”果然,他一天只喝了几杯加了糖和盐的水。

    当天夜里,小菲和欧阳萸都守在老爷子身边。过了一点钟,老爷子忽然用游丝般的声音说:“去睡吧,明早见。”

    他们在隔壁躺下。不知为什么,俩人抱得紧紧的。闹钟上起来,一小时响一次。他们总是轻轻走到老爷子身边,听听他的呼吸。呼吸弱是弱,但平稳均匀。第二天早晨,冲了一杯蛋花糖水,一勺勺喂,喂下去半杯,老人便精疲力尽了。自来水突然停了,楼上楼下的人都拿着锅碗瓢盆去不远的消防站接水。队伍转了八道弯,小菲往家拎水,让欧阳萸和母亲各占两个位置。

    水拎到楼上,小菲马上去看看老爷子,设法喂他一些水。她发现水也喂不进去了。但老人依然安详地一呼一息,气流从他鼻子呼出,越来越细,越来越柔。她凑到他耳边说:“爸爸,我们去医院吧?”

    他不摇头也不睁眼,眉宇舒展出一个笑意。小菲想,他的意思是:我很舒服,别麻烦我了。

    她跑下楼,把欧阳萸从接水的队伍里找出来,回到老父亲身边,他的气息已若有若无。

    欧阳萸看看小菲。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重大的时刻。小菲坐下来,把老人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。老人的手修长洁白,没一颗老年斑。那手轻轻蜷缩,成一个空心拳头。小菲不去动它,松松地把那空心拳头托住。体温从温热到温凉,拳头放开了。与世无争,撒手归去。

    他们在老人面前抱紧,一声不响地流泪。过了一会儿,两人开始为他擦洗,更衣。有过金钱、地位、汽车、洋房的老人穿了一件四成新的布衬衫和七成新的棉祅走了。棉袄还是前年小菲给他买布做的。一个读了七十多年书的人临终床前一本书也没有。是因为全读进心里了,还是因为他把读书这桩圣事都看破了?

    殡葬定在新年第五天。欧阳萸给贵州的哥哥打电话,哥哥在外地出差,嫂子接了电话,哭了几声,忽然问:“听说你们那里黑市菜油好买,多少钱一斤?”

    欧阳萸反应不过来,嫂子便请求和小菲直接通话。她说她想趁参加殡葬的时机买几十斤菜油回去,贵州买不到黑市菜油。这时欧阳萸已反应过来,叫小菲告诉她别来了,火葬场太繁忙,父亲的追悼会排不上号,所以决定不开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开了呢?”小菲放下电话在隔音间里就问。

    “我父亲不愿意开。”

    “他告诉你的?”

    “不用他告诉我。他什么都想得开,会为一个追悼会想不开?如果他知道来参加他追悼会的人主要是想采购紧缺食品,他倒会想不开的。跟我父亲,这些都用不着,他生前用不着,死后更用不着。”

    丧事办完,欧阳萸回农场的前一天晚上,母亲做了个沙锅鱼头。小菲去一家小食铺打掺水啤酒。这个小食铺不知哪儿来的门路,常常有啤酒卖,尽管它无泡沫无滋味。买啤酒必须买五香煮花生或炸藕盒之类,花生大半走油,藕盒是空盒子。你一看店员的样子,就是在明告诉你:我就坑你了,怎么样?小食店还经营阳春面、肉丁面、猪肝面。小菲正盘算,五香花生和藕盒哪个让她吃亏小些,一个女顾客从昏暗的店里走出来。是孙百合。

    但小菲马上就明白跟她相认已不可能。孙百合的头发长了,但她把它梳成一支冲天羊角,上面系了个肮脏的粉红蝴蝶结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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