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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弟弟科利亚,象一颗小小的晨星悄然消失了。外祖母、他和我,三个人睡在一个小板棚里,我们在木柴上垫一堆破布当床。在我们旁边,是一道用毛板拼成的有许多缝隙的墙,墙外是房东的鸡舍。每天晚上,我们都听到吃饱了的鸡,拍着翅膀咯咯地叫着睡去,早上,金色的公鸡高声啼叫,把我们吵醒。

    "啊,掐死你!"外祖母醒过来喃喃地咒骂。

    我睡不着了,便望着从柴屋缝隙里射到床上来的阳光。光线中飞舞着银色的灰粒,好象童话里的字句。老鼠在柴堆里吵闹,翅膀上长着黑点的红甲虫到处乱爬。

    有时候,我耐不住鸡屎的臭味,便走出柴屋爬到屋顶上,张望房里那些醒来的人,他们好象睡了一夜都没了眼睛,肿胀得又肥又大。船夫费尔马诺夫,这个阴郁的醉鬼,从窗口探出乱发蓬蓬的脑袋,睁开浮肿的小眼望着太阳,跟野猪一样哼着鼻子。外祖父跑到院子里,两手抚平棕红色的头发,急急忙忙到洗澡房里去淋冷水浴。房东家里那个多嘴的厨娘,尖鼻子,满脸雀斑,象一只杜鹃鸟;而房东本人却象一只肥胖的老鸽子。所有的人都叫人联想到鸟儿、牲口和野兽。

    早上天气很晴朗,我的心却微微感到忧郁,很想离开这个地方,到没有人的旷野里去——我知道,人们照例会把干净的一天弄脏。

    有一天,我躺在屋顶上,外祖母叫我下来,她对着自己的床点了下头,轻轻地说:

    "科利亚死了……"

    孩子的脑袋落在红枕头外,躺在毯子上,皮色苍白,身子几乎是赤裸着,褂子缩到脖子边,露出鼓起的肚子和长满脓疮的歪腿,两手奇怪地垫在腰底下,象是要把自己的身子举起来。脑袋略略歪向一边。

    "超生了也好,"外祖母梳着头发说。"怎样活下去呀,这个畸形的孩子!"

    外祖父象跳舞一样踏着脚步走进来,用指头小心地拨了拨死孩子闭着的眼睛。外祖母生气地说:

    "干吗拿没洗过的手去碰他?"

    他嘴里嘟哝着:

    "瞧吧,他来到人世……活过了,吃过了……结果什么也不是……"

    "醒醒吧,"外祖母阻止他。

    他瞎子似地瞧了她一眼,走到院子里去,一边说着:

    "我可没有钱埋他,你瞧着办吧……"

    "呸,你这个可怜虫!"

    我走开了,直到傍晚才回家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埋葬科利亚,我没有上教堂里去,做弥撒的时候,我和狗、雅兹的父亲一起坐在刨开了的母亲的坟边。他刨坟少要了工钱,老在我的跟前表功:

    "我这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,要不然,至少得一个卢布……"

    我望了望发出臭味的黄色的坟穴,看见边上有潮湿的黑色的木板。我的身子稍微一动,洞边的沙土就往下泻成一条细流,一直流到坑底,坑的两侧就显出皱襞来。我故意动着身子,想使沙子泻去,掩住木板。

    "别胡闹!"雅兹的父亲一边抽烟,一边说。

    外祖母端来一口白木小棺材,"饭袋"就跳进坑里,接住棺材,跟黑板一并排放好,又从坑里跳出来。随后,再用脚和铲子把沙土扒进去。他的烟斗冒着烟,象一口香炉。外祖父跟外祖母默默地帮他干。没有神父也没有乞丐,只有我们四个人站在林立的十字架中。

    外祖母把钱给看墓人的时候,责备地说:

    "你到底还是惊动了瓦留莎的棺材……"

    "那有什么办法呀?就是这样,我还侵占了别人家一点地皮呢。这——没有关系!"

    外祖母脑袋碰着地,拜了坟,哽咽了一声,哭着走了。外祖父用帽檐掩住眼睛,揪了揪磨损的外套,跟着走开。

    "把种子下在荒地里,"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,象耕地上的一只乌鸦匆匆地跑到前面去了。

    我问外祖母:

    "他怎么啦?"

    "随他去!他有他的心事,"她回答。

    天气很热,外祖母很吃力地走着,她的脚陷进热沙里,常常停下来,用手帕擦脸上的汗。

    我鼓起勇气问道:

    "坟坑里那黑色的东西,是妈妈的棺材吗?"

    "是的。"她生气地说。"都怪那条蠢狗……一年还不到,瓦里娅就腐烂了。沙土不好,渗水,要是胶泥就好了……"

    "所有的人都要烂吗?"

    "所有的人。只有圣徒才不烂……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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