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块青色的包袱布还平摊开在那里,包袱布上叠着几套衣服几本书和一札文稿。
豆粒般大的灯火旁,妻子坐在那里出神。
海瑞抱着女儿进来了,妻子连忙站起,接过女儿。
海瑞也不跟她说话,走到墙边那个大木柜前,卷起木柜上的一床印花薄被,又向门口走去。
“明天还走不走?”妻子在背后轻问道。
海瑞在门边也就略停了一下,还是没接言,走了出去。
这里就是海母的卧房。夹着薄被走到门边,海瑞先将鞋脱了,摆在门外,光着脚走了进去。
“嚓”的几点火星,海瑞手里的火绒点亮了小木桌上的油灯。接着他将夹着的薄被放在木桌边的单人睡榻上,然后向大床望去。
粗麻蚊帐依然挂着,海母蜷曲着身子面向里边,也没有盖东西,就那样躺着。
海瑞慢慢走了过去,轻轻拿起床头的薄被单覆盖在母亲身上,却没有盖她的脚,那双光着的老人的大脚依然露在被单外面。
海母依然一动没动。海瑞便在床边的凳子上静静地坐了下来。
院外起了微风,虫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。灯火前有了蚊虫在忽隐忽现地飞着。
海瑞拿起了蒲扇,便去给母亲的床上扇赶蚊虫,赶完了蚊虫,又去解蚊帐上的铜钩。
“不要放。”海母吭声了,依然面对着床里边。
“是。”海瑞又把帐子挂上了,拿着蒲扇轻轻地在床边扇着。
“我问你。”海母还是那样躺着。
“是。”海瑞答着。
从床里边的方向可以看见,海母两眼大大地睁着,望着帐墙:“那封信说的意思,你再跟我说一遍。”
“是。”海瑞从怀中又掏出了那个信封,便要去掏信。
海母:“我不听他们那些官话。你只把叫你去的那个地方的事跟我说。”
海瑞:“是。阿母,您老知道我们这边的田是卖多少石谷一亩吗?”
海母:“丰年五十石,歉年四十石……问这个干什么?”
海瑞:“朝廷调儿子去浙江的那个淳安,现在的田只能卖到八石谷一亩了。”
海母:“那里的田很多吗?”
海瑞:“不是。有句话说浙江,七山二水一分田。指的就是山多水多田少。扯平了最多两个人也才有一亩田。”
海母:“那为什么还卖田,卖得这么贱?”
海瑞:“被逼的。”
“怎么逼的?”海母坐了起来。
海瑞连忙扶着母亲在床头靠坐好了,才接着说道:“官府,还有那里的豪强。”
海母不说话了,两眼先是望着床的那头出神,接着慢慢望向了海瑞。
海瑞:“朝廷为了补亏空,要把浙江的田都改种桑苗,好多出丝绸,多卖钱。宫里的织造局和浙江官府还有那里的丝绸大户认准是个发财的机会,就要把百姓的田都买了去,还想贱买。便串通了,趁着端午汛发大水,把河堤毁了,淹了两个县。百姓遭了灾,他们也不贷粮给他们度荒,就为逼着百姓卖田活命。”
海母:“这么伤天理的事,朝廷就不管?”
海瑞沉默了。
海母盯着他:“说呀。”
海瑞:“说出来阿母会更担心了。”
海母:“先说。”
海瑞的目光避开了母亲,望着下面:“这些事朝廷都知道。”
海母震惊了,过了好久才又问道:“是朝廷让他们这样做的?”
海瑞:“是朝里掌权的人。说明了,就是严阁老那一党的人,只怕还牵涉着宫里的司礼监。”
海母两眼睁得大大的,坐在那里想着。过了好一阵子,突然伸出一只手,在海瑞坐的床边摸着,像是要找什么东西。
海瑞握着母亲的手:“阿母,您老要找什么?”
海母:“信!”
海瑞连忙从怀中掏出谭纶的那封信,递给母亲。
海母拿着那封信,盯着封面出神地看着。小木桌上那盏油灯漫过来的光到了床头是那样散暗,她这就显然不像是在认上面的字,而是像要从这封信里面穿透进去,竭力找出那中间自己感觉到了却又不知就里的东西。
海瑞当然明白母亲此时的心情,低声说道:“给儿子写信的这些人都是朝里的忠臣。调儿子去淳安当知县就是他们安排的。”
海母的目光仍然望着那封信:“安排你去和那些人争?”
海瑞:“是。”
“那么多大官不争,叫一个知县去争?”海母的目光从信上转向了海瑞。
海母平平实实的这句话,就像一把锋利的刀,从正中间将一团乱麻倏地劈成了两半,许多头绪立刻从刀锋过处露了出来!可再仔细去想,这一刀下去虽然一下子斩露出许多头绪,那一团乱麻不过是被斩分成了两团乱麻。头绪更多了,乱麻也就更乱了。海瑞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,默在那里。
海母:“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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